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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世外桃源



染香山的秋色刚刚好,如一副浓淡合宜的水墨画。

孟谦提着包袱上了山,不急不缓,且行且歇,晃晃悠悠到了一处山涧,青山碧水间矗着几间竹棚子,四周围着一圈篱笆,缠着凌霄。正是方一鸣的野趣居。院子里养着几只肥肥的老母鸡,悠闲地在秋阳里跺步,那步子倒是很有主人的风范。

孟谦站在门外喊了一声:“一鸣兄!”

门里应了一声,出来一个蓬头散发的人物,正是方一鸣。

“你做什么呢?”孟谦惊异地打量着他的如此打扮,即便是山间人迹罕至,也不至于不修边幅至此。

方一鸣惊喜地窜到篱笆前,打开门,嘿嘿笑道:“我正在捉鹌鹑。”

孟谦愣了愣,见他并无玩笑的意思,只得在心里闷想:屋子里有鹌鹑么?进了屋子,并没见到一只鹌鹑影。孟谦放下包袱,取出春风醉。果然,方一鸣的丹凤眼立刻眯成一条逢,嘿嘿笑着一拍孟谦的肩膀:“老弟,我猜你近日就要来,特地备了几只鹌鹑要与你下酒。不想,刚才从笼子里窜出来放风,还没捉住。”

孟谦只得也嘿嘿笑着:“要我与你一起捉,是么?”

“是,是。”方一鸣并不客气,将孟谦拉到床前,一张大木床上低垂着帐子,方一鸣将帐子揭了一条缝,飞快地钻进去,然后又露出个头:“孟老弟,快上来。”

孟谦硬着头皮也钻进去,一肚子的纳闷:“这鹌鹑怎么进了他的帐子?”

果然,帐子里靠着床角边五六只鹌鹑如惊弓之鸟,瞪着两个不速之客。

床上铺着一大块灰色破布,方一鸣开始在帐子里施展拳脚,如猛虎下山,饿狼扑羊,半天扑腾住了一只,递给孟谦:“快,装到那个笼子里!”孟谦望床上一瞅,方一鸣的枕头边的确有个小笼子,他拿起来将鹌鹑放进去。方一鸣在帐子里腾挪扑抓,身手矫健,不多时,六只鹌鹑悉数落网。

待从帐子里出来,方一鸣如一骂过街的泼妇,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面目却不可憎,丹凤眼水亮,脸上泛着得意的红晕,堪称妩媚。

孟谦终于忍不得,问道:“一鸣兄,这鹌鹑怎会到了你的帐子里。”

方一鸣紧紧抓住笼子:“嘿嘿,我虽然抓了它们准备大快朵颐,款待好友。可是却不知你究竟何时才来,是以每日里给它们好吃好喝地养着,还要放风自由,让它们过好这最后的时日。虽说,床帐子里放风地方不大,却也好过这个小笼子,聊胜与无嘛。你说,我对它们是不是很仁义?”他一本正经地说完,又对布袋里的鹌鹑念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孟谦哭笑不得,很想替这些鹌鹑们说一句:若是真仁义不如将我们都放了。不过看方一鸣念着阿弥陀佛时的认真投入,已是铁了心要善哉这几只鹌鹑了。

两人坐定,方一鸣先是煮水烹茶,又在院子里支了矮几,摆好茶具,然后胡乱一揽乱发,坐在席子上与孟谦开始叙旧。

孟谦心中正是烦恼,三杯茶水下来,已经将近况说的七七八八。

方一鸣听罢丹凤眼一挑,嬉笑着瞥了瞥孟谦:“我看你是心里另有了人,才对那康小姐不满吧?”

孟谦赶紧摇头,心里却委实晃过一个身影。他张口分辨:“只是觉得自己年纪尚幼,并不想急着成家,我甚是羡慕一鸣兄的逍遥快活。”

“并没有什么好羡慕的,我这样的日子举手就得来,你那样的日子却是多少人都盼不来。”方一鸣看一眼远山,淡淡地笑着,眉目也甚是淡远。

孟谦也看着远山,黛青色象是晕开的墨渍,山风一吹,心里渐渐明朗起来。

入了夜,方一鸣又念过几声阿弥陀佛之后,将几只鹌鹑架火烤了,配上春风醉,围坐在篝火边,醉意熏熏地有如仙人。竟然还说起了他的家事。孟谦从未问过他,却也好奇。好不容易他主动提起来,颇想凝神细听,可是酒意上涌,看不清也听不清,只寥寥听到了几个字,睡一觉又将那几个字忘得极是干净。

翌日天色未明,孟谦就被方一鸣提拎起来,去看日出。

看完日出,去看枫叶,看完枫叶,去看瀑布,看完瀑布,去泡温泉。行程紧凑如同赶集。

温泉里热气冉冉,水温舒适。不过有一个缺憾,是在野地里。四周除了几棵老树枯藤,无甚遮掩。孟谦浸在水里提心吊胆,生怕有人前来。即便没人来,来个野物,泡在水里的二位也是不着寸缕,赤条条地吃起来甚是干净利落。

方一鸣半眯双眼,悠哉的躺在水里,头枕在乱石上,看着孟谦一脸的担忧,不由叹息:“操心多了,易老。”孟谦呵呵笑着,突然被一声老鸹叫惊了一跳,他不甚放心地东张西望,前后顾盼,又将衣裳放在手边,随时打算一跃而去,或是一沉到底。

方一鸣微惺双目,扫了一眼孟谦:“人生苦短,只管随意尽兴,想那么多,顾虑那么多,有什么意思。”说着,闭上眼睛往水下更沉些。

孟谦被这话激起一股豪气,终于心一横,放开了沉在水里,闭上眼睛,果然,一会工夫就身心舒畅无比。

半晌,孟谦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只见方一鸣慵懒地似一只蜷成一团过冬的松鼠,一脸的滋腻惬意,眉宇间还带着丝霸气。叹道:“这染香山倒象是你家的。”

方一鸣闭着眼睛微微一笑:“你就当成是我家的。”

孟谦大笑:“那我索性当成是我家的。”方一鸣睁开眼睛,双眸被水气蒸的亮晶晶的。

“你这么说,才算是心境开了。”

孟谦笑道:“莫说心境,我一来你这里连心花都开了。”

方一鸣懒懒地偎在石头上,打量着泉边的野花秋菊,朦胧着眼,说道:“此处堪比桃花源。”

“桃花源”三字映入孟谦耳中,让他一激灵,冲口而出:“你也去过桃花源?”

“我说的是陶公的桃花源,你说的想必是采莲河畔的桃花源?看来你已经去过了。”方一鸣贼贼地笑着一指孟谦的鼻头。

孟谦讪讪一笑:“的确是去过了,不过只看了一场舞而已,那里的景致的确是绝佳。”

“人也绝佳。”方一鸣一眯眼,继续贼笑。

孟谦脸皮薄,被他贼笑了几次后顿时脸上发热。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愣了半天,突然想起来反击:“你没去过怎么知道?”

“我又没说,我没去过。”方一鸣一摊手,面不改色,还稍稍带些委屈。

孟谦也想贼笑他几声,却做不出来,只得悻悻地哼道:“看来倒比我去得多呢。”

“的确不少,常去。”方一鸣悠悠接道。

“你还有钱去那里?”孟谦在水里坐直了身子,惊诧不已。

“我带着老母鸡去的。一只母鸡就进去了。”方一鸣正正经经老老实实地回答。

“呸!”孟谦实在忍不住发出一声素来不肯出口的呸字,实在是忍无可忍,涵养也顾不上了。

“嘿嘿,不信?有机会叫你看看我骗你了没有。”方一鸣继续正正经经地回答,眼中一闪一亮。

孟谦恨恨地咬牙,明知道方一鸣说的是瞎话哄他,却也拿他滴水不漏的一脸正经没策。

“好,若是骗了我,看我不把你的老母鸡吃光。”只能如此威胁,他那破棚子里最值钱的就是那几只鸡了。

方一鸣又嘿嘿了几声,潜到水里,养着神。

孟谦虽然好奇他身无分文如何进得桃花源,见他不肯明说,到底忍住没继续问下去。方一鸣虽然清贫如洗却气度不凡,独身一人隐居深山,到底有何故事,孟谦一直没问。他结交的是这个人,并不是他的身世与过往。

与方一鸣在染香山,日子过的惬意闲适,不觉已是半月有余。孟谦想起留信上所写的出外半月,已经到期,就收拾收拾打算回家。

方一鸣并不留他,抱着胳膊偎在门口,象是有话说,又犹豫着没有开口,他踌躇了一会终于还是说道:“令尊大人最近可好?” 这话让孟谦稍稍有些愣,相识几年方一鸣突然提起他的父亲,倒是头一遭。他笑道:“他老人家也要辞官回家卖酒了。我巴不得到时候更闲一些。可以没事就来唠叨你。”

方一鸣似是舒了一口气,笑道:“我也巴不得,下次来只怕要多带一个人吧,嘿嘿。”

孟谦半个月的小神仙日子养出的滋润快活被方一鸣的两个嘿嘿,嘿掉了大半。他讪笑着告辞了方一鸣,一路下山。

秋色比来时更浓,一路上的枫叶如火,有些灼眼,也许是的确有些思家,他下山的脚步少了悠然,显得匆匆。

孟谦在山脚处寻了个马车,半日行程到了城里,已是黄昏。

街上路人渐稀,秋日的黄昏更短,仿佛瞬间工夫四周就开始晕染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