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说再见吧
薇薇在事后的第三天醒了过来,她醒的时候,病房里的争吵还没有结束。
当她的母亲气急败坏的质问和王嵩母亲的冷言冷语连番向她袭来的时候,她崩溃了。先是不言不语,拒绝所有人想要交流的尝试,无论是关心抑或是探问。
随着医生对她的检查和尝试的刺激,她开始有所反应,慢慢开始说话,看似正常了。可当问题转回她自杀的原因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时,她又开始意识的混乱,一会儿说王嵩,一会儿说起马宁。有的时候甚至不记得王嵩是谁,似乎彻底忘了上班以后发生的事情。但有的时候又会很清醒,说起王嵩,那是带着恨却还是极力的维护。
然后通过一些对话,大家开始明白。原来王嵩的家里给他介绍了个女孩,是个有权有势人家的孩子,他父母极乐意,哄着骗着地制造机会让王嵩和那女孩来往。而王嵩呢,一开始时不乐意的,毕竟他和薇薇,是有感情的。但过了一段时间,情况开始有些变化,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动物,来往久了,王嵩和那女孩竟然也有了感情。那个女孩据说长得很一般,但脾气非常的好,对王嵩是百依百顺,正好和王嵩薇薇的关系反了过来。
就在这时,薇薇还有了孩子。王嵩是不想要孩子的,尤其在这种情况下,他格外地怀疑薇薇是有蓄谋而为之,想用怀孕的借口来逼他结婚。人要是有了某种阴谋论的想法,就会处处生疑。所以,从那时起,王嵩和薇薇的关系就越来越差,薇薇越是做结婚的准备,王嵩就越是想尽快摆脱她,两个人天天争吵,再加上薇薇一贯的小姐脾气,让王嵩更是发觉另外的那个好。再加上王嵩所说的陈怡的大字报和邮件,所有他们认识的人都知道了他们这点事。如果两个人就这么结了婚,那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关键是,这件事情促使了王嵩跟薇薇摊牌,以家里不同意的名义要求分手。具体两个人是怎么闹翻的,至今谁也没搞清。但薇薇不愿意,王嵩是死了心的,这是显而易见的。除了送薇薇到医院这一天,王嵩再没露脸,所有事情都由他母亲出面。
王嵩母亲可不是省油的灯,厉害如薇薇妈妈也一点没占到便宜。人家不承认女儿肚子里的孩子,全世界的人恨不得都知道了这件事,这脸面…女儿的神志也一直不清醒。不管怎么样,这次薇薇家里算是彻底的灰头土脸了,薇薇的母亲打死也不愿意放弃,还在找办法、找人来找回这面子。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薇薇还是时而清楚、时而糊涂,医生说这是人在精神上受到刺激后的应急反应,可能是生理原因,也可能是心理原因,建议留院观察一段时间,然后咨询一下精神科方面的专家。
就这么折腾了好几天,当杜萌和马宁得到许可去看她的时候,她就像是只受惊的小猫,一听到响动,就缩在床头一角,低着头,时不时地抬头飞快地瞟上一眼。战战兢兢的样子,让杜萌看着好心疼。
随着一些交谈,薇薇好像慢慢地开始知道他们是谁,尤其在说到马宁的时候,她自己叨念着,然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紧盯着马宁,好半晌之后,忽然清楚地叫出来,“马宁,你怎么才来看我啊?”
那语气,让马宁奇怪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原来,她认定了马宁是她男朋友,记忆又出现了混乱。虽然就在马宁和杜萌在那里的时间之内,薇薇曾经有清醒过,知道马宁、知道薇薇、知道自己自杀,也知道心心念念着王嵩来看她。但一会儿,又不明白了。医生来看,发现当她认为自己的男友是马宁而忘记王嵩的时候,她的精神和心情明显的要愉悦和平静。而当她回到现实的时候,就会狂躁、哭泣以及有自残的倾向,那样子,让病房里的所有人都精神紧绷。医生认为,这是一种心理性遗忘或是心因性记忆混乱,是对现实刺激的逃避。于是,他建议他们,暂时不要提及让她情绪激动的话题,如果她认为谁是她男朋友,谁应该来看她,就顺着她说,再慢慢地引导她去面对现实,尽量避免刺激病人。
听了这些,薇薇的妈妈就像溺水的人找到了一根救命的浮木,马上开口要求,“马宁,你也听到医生的话了,你就当帮帮薇薇,帮帮阿姨,先当当薇薇的男朋友,没事来看看她。在外面也帮薇薇辟辟谣,别让她真成了被人抛弃发疯的人,这让她以后怎么做人。就委屈你一段,帮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背个黑锅。你和薇薇从小一起长大的,就为这个情谊,你就当帮帮他,好吗?”
杜萌心里其实挺惊讶,没想到薇薇的妈妈会提这样的要求。明明没有关系的事情…这种事情怎么能随便假装?薇薇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可是,她只是看了一眼马宁,什么也没说。
马宁也看了她一眼,然后对薇薇的妈妈摇了摇头,“阿姨,这事不行。薇薇有什么要帮忙的,我肯定尽力而为,如果您想让我没事来看她,我也没问题。但你说这个,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你以前不也跟我们家薇薇好过,你现在也没有朋友……”“阿姨,我现在有朋友了。”马宁打断她的话,然后又看了眼杜萌,目光异常坚定,“我现在跟杜萌在一起,所以我不能帮这个忙。”
“你和杜萌?”薇薇的妈妈满脸的讶异,然后很快地把矛头指向杜萌,“那杜萌,你看你能不能……”
杜萌感受到压力,她刚想说什么,手臂被人拽了一下,她微抬头,看到马宁威胁的目光,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
“阿姨,这样是不行的。”马宁平静地摇头,“逃避和掩饰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薇薇肚子里的孩子,王嵩不能逃避责任,想要证明很多检查都可以。这事不能就这么混下去,如果薇薇和他不能再继续,那这个孩子,还是不要了吧!这样说可能很残忍,但孩子是无辜的,不能把他带到世界上却又没人去管,阿姨,您好好想想吧,别为了您所谓的面子,真的耽误了薇薇一辈子。”
听了这话,薇薇的妈妈没再说什么,但杜萌总觉得有道刺人的目光紧盯着她,让她不敢抬头。就这么看着在病床上的薇薇,谁真正在意她的想法了?谁又真正明白她的痛苦?无能为力,光这样想着,她就忍不住要流泪了。
“萌萌……你过来一下!”
杜萌正在收拾东西,她要去医院看父亲。母亲在客厅叫她,她就探了个头回道,“怎么了?”
“你过来一下,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杜萌走了过去,发现母亲神色不悦,心里觉得奇怪,刚刚她接电话的时候,还挺高兴的啊?
“你和小二谈朋友了?”母亲劈头就问,“你怎么不跟我说?”
杜萌被这个问题问懵了,说实话,她真还没想好要如何跟母亲提这件事,“这事您就别管了!”
“这事我怎么能不管?人家都打电话来找我了?”
“谁找您?这怎么了?这是我们俩的私事啊?”杜萌皱起眉,对母亲的话,心里觉得不舒服。
“这事怎么能就是你们俩的事?”杜萌母亲很不高兴的样子,声音也扬了起来,“杜萌,我先告诉你,这事我可不同意啊。”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马宁的?”杜萌感到奇怪,怎么了这是?
“我喜欢他这孩子,和你跟他在一起,这是两码事!要是以前,也就算了。你知不知道薇薇和他的事情,现在已经这么沸沸扬扬的了,你还去瞎掺和什么?”
“薇薇的事情跟马宁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是没看到前段时间贴咱们楼前面的东西,说薇薇怎么怎么样,除了她那个什么男朋友,还有马宁的名字,大字在上面写着呢,不管有没有,人家都会把他们两个连在起的。而且,他们以前确实谈过朋友的,是不是?!现在薇薇变成这样,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妈,你别这么说,”杜萌打断母亲的话,“你这是骂薇薇呢。薇薇之前亲口跟我说过,她有了王嵩的孩子,她不会骗我,也没必要骗我。而且,马宁和薇薇,他们两个现在根本就没关系,您这么说,等于把这些人都骂了。我们几个都是您看着长大的,这种事怎么能瞎说?!”
母亲听了她的话,沉默了一下,然后放低了声音,“我相信又怎么样?人家自己妈妈都不相信。”
杜萌皱了下眉,“您说什么呢?刚刚谁跟您打电话了?”
“哎……”母亲叹了口气,“要说,薇薇这孩子也真是怪可怜的,她妈妈,哎…刚刚薇薇妈妈给我来电话,说马宁和你的事来着,她自己跟我说,薇薇现在这样子…哎…我也不好说,总之我听出这言下之意,薇薇肚子里的孩子还没个准。就是让我劝你,你和马宁这事要慎重呗。”
“她怎么能这么说,她这不是骂她自己呢吗?”杜萌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了,哪有做母亲的这样说女儿,就为了能有个人出面认了这事?
“哎…这还不明白?你还不了解你张叔叔他们家的特点?脸上那点皮,比什么都重要。招上马宁,不也是因为咱们这都是熟人,所以怎么找也要顾点我们这一辈的情谊,说什么也不好太直接地拒绝。要是马宁乐意,我看她把薇薇嫁过去都有可能。”
“她怎么能这样,对薇薇一点也不负责任。而且,事情怎么能都按着她想要的去做……”
“你别说,他们家的人,哎…所以我说,你别跟这事掺和,掺和了没好处。最后薇薇她妈去说说说,什么风言风语的都能出来,你看,这不是来找我了?肯定也去找过你马阿姨了。”母亲说完这些,又叹了口气,然后有些严肃地看着杜萌道,“我不同意你们还有别的原因,昨天我去看你爸爸了。”
这句话,让杜萌猛地抬头,看着母亲平静的神情,她忽然有一种错觉,这么多年,将近有十多年完全不说话的父母,竟然就这么见面了,还是如此的平静,感觉,就像在梦中一样。
“你爸爸,他现在情况很不好,他们主任跟我说,如果不换肾的话,可能也维持不了多久了。我想,不管我们以前怎么样,他人都到这一步了,我怎么也应该去看看,这么多年了,什么爱啊、恨啊…看到了,就只是个半大老头子了。”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杜萌几乎可以想象他们见面的情景。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它都可以把它们带走。这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最后,也就只有相对无语了。
“你爸爸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的个人问题。你刚回来的时候,我就跟你提过,二十五岁不小了,不过你说你不着急,那我也不催你。但现在,我希望你能为你爸爸想想,该找了。起码能找个可靠的男朋友让你爸爸安心,所以,我不同意是马宁。”
“我……”
“你先听我说,”母亲挥手制止,不要杜萌打断她的话,“我对小二本身,没意见。小二是个好孩子,要说心里话,我也不相信他跟薇薇的事有什么牵扯。可是,他确实不适合你。别忘了,你的身体,你从你爸爸这遗传的病,是会传给孩子的。以后,她肯定要影响你的生活,按我的意思,我已经联系我以前的同事,帮你联系几个医生见见,如果是医疗系统的,必然要好些,看看你爸爸,这些都是很现实的。还有,以后能不能生孩子,生孩子好不好,这些问题,我想马宁不知道,他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其实这对他都挺不公平的。你自己也要想想。”
杜萌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凉,她以前从没意识到的问题,今天被母亲一下子放到了眼前,她就傻了,马宁会怎么想?!马宁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这,确实是不公平的。
“萌萌,你好好想想。趁着你们感情还不深,算了吧。听我的话,去见见别人,你的圈子太小,也许,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都没搞清楚呢!也别再跟薇薇的事情搅和在一起,薇薇她那个爸妈,真是!你一定要听我的,看看我和你爸。到今天了,我有时候还在想,当初我要是听了你姥姥的话,也许,今天就都不一样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要自己想明白啊!”
杜萌找了一天下班早,去医院看薇薇,她看起来很平静,跟她说话什么的都很正常,还说过段时间出院,就去找杜萌。这让她感到有些塌实。至于薇薇肚子里孩子的事情,她没敢问。
临要走的时候,杜萌在病房走廊里碰到薇薇的母亲。
“阿姨!”她打招呼。
“来看薇薇啊?”薇薇的母亲看到她先是一愣,然后脸上堆满了笑,“你看你们这几个小伙伴多好,马宁也天天来呢,薇薇看到他高兴着呢。”
杜萌不知道她是否有意跟她提起马宁,但是,想起她妈妈的话,她确实不想过多地牵扯进去。
“嗯,那我先走了,阿姨!”
“哎…杜萌,你先别走,我跟你说两句。”她拉住了杜萌,然后用力地叹了口气,“你看我们家薇薇现在这可怜的样子,阿姨吧,就想求你件事。我听马宁说,你们两个在谈朋友,你能不能去跟马宁说说,让他多来看看薇薇,然后,你知道,薇薇这肚子越来越大,过几天没办法,肯定是要去做个手术打了。我就想吧,让马宁出个面,这样,我们面子上也不太难看,你知道我也一直是在医院上班的,很多话传得很快,你帮帮阿姨,阿姨现在真是没办法,那个姓王的王八蛋,他们一家都是混蛋……”
杜萌看着薇薇母亲的脸,忽然更加为薇薇心疼起来,走到这一步了,他们最在乎的,还是自己的脸面。
“阿姨……”杜萌打断她,“这事,您自己去跟马宁说吧,我没办法。”
薇薇的母亲盯着杜萌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脸上划过恼怒,然后挂着有些虚伪的笑容说道,“杜萌,你爸爸的病怎么样了?我听你妈妈说很严重,要是不换肾的话,恐怕拖不过半年了。你知道,你爸就住我们病区,我跟我们肾科的主任、院长,还有全国的那几个专家都挺熟的,还有你叔叔跟中华红十字会管那个器官捐赠移植的几个负责人都认识,你妈还求我们帮你爸爸看着点,要是能走后门先给排上,可真是救命的事啊。”
杜萌听她这么说,竟然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所以…你也帮帮阿姨,你看你和薇薇是一起长大的,她这么可怜,你就当可怜可怜她吧。然后你爸爸的病,我们肯定也要上心的,你好好想想啊,你爸能不能活,可是要看着肾源能不能尽快找到了,这可是唯一的希望。要是换做别人,人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那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这就是逼的啊……”
杜萌听着,却只看到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任何从这张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已经都进不到耳朵。可怜,到底是谁可怜?薇薇,她的爸爸,她自己,还是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
“你在哪呢?”
“在我奶奶家,我爸住院,家里没人看。我来收拾收拾。”
“好几天没见着了,打电话也没人接,只有几个短信……”
“嗯……我爸不太好,一直在医院!”
好几天没见,是的,其实是一个礼拜加两个周末都没见到,所以当杜萌在电话里听到马宁的声音,竟然感到有些陌生。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人感到莫名的悲伤。
“那…你今天回来吗?或者我去找你?”马宁的声音很低,带着渴望,“我很想你,我一定要见到你。”
杜萌沉默了一下,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她不知道现在见马宁好不好,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他。可是,她无法拒绝,因为她同样地,想念着他,想得心都痛了,全身细胞都在呐喊着:她想要见他,一定要见他。
“要不你来我奶奶家吧,我还要在这边呆会儿。你知道在哪吗?干休所……”
“知道,以前叔叔带我去过,你忘了?院子里的大枣树,很甜很甜的,还有核桃树,我打核桃砸得你到处跑……”
“嗯……是啊!可惜,现在枣树和核桃树都没了。”很多东西都没有了,奶奶家的院子,现在只有一片荒芜的杂草,“你进院以后,第一个路口左转,一直走到头,右转以后最后那个院子。”
“嗯……我马上就到,马上,你等我!”电话那边传来“刺啦啦”的声音,然后是马宁的笑声,“有点杂音,我在穿外套。应该挂电话的,可是又有点舍不得,马上就见了,真是的。”
杜萌听出那隐约的不好意思,笑了,“挂了吧,我等你,一会儿见!”
其实,不仅仅是因为父亲的情况很糟糕,一直没见面,也是她有意为之。杜萌只是想试试,如果一直不见面,她会怎么样?事实证明,地球还在转,一切如故。只是,当今天听到他的声音,她没想到,她的心如此的痛,竟然想要痛哭一场了。
大概不到二十分钟,杜萌听到院子里有人走路的声音,她拉开前门,看到马宁向她走来,她自觉地露出笑容。
马宁看到她,脸上的激动无法掩饰,他快走几步,然后伸开手臂,把杜萌抱了个满怀。
“我真想你,好像好长时间没见了,你想我吗?”
杜萌只是笑,然后轻微地点了下头。
他侧头亲吻她的发梢,内心的欢乐,一直翻腾。但他只是抱着她,享受这平静的快乐。
“叔叔怎么样?”他关心杜萌的情况,也关注着杜萌的父亲。
在马宁的记忆中,杜萌的父亲是一个很好、很让人喜欢的叔叔。小的时候,常常带他们在院子里玩耍,夏天抓知了猴、看电影、游泳,冬天里吃涮羊肉、滑冰,就在大院的操场里,头天浇上水,第二天再浇一层,就这么重复两天,他们就可以在上面滑冰了。他会游泳、滑冰,好像都是叔叔教的。按杜萌的话,吃喝玩乐的事找她爸,准成。曾经,马宁觉得当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就应该像杜萌的父亲那样。干什么都成,玩什么都灵,活得潇洒自在。长大以后,很难见面,脑子里只留下年少时模模糊糊的印象,那个很厉害的叔叔,如今只能躺在病床上。
“不好,非常不好。透析已经没什么作用,就是拖时间。医生说只有换肾了,但是,我不行,我妈不行,我们家叔叔小姑都不行,只能等肾源,可是,你知道有多少人排队,医生都不确定我爸爸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我去试试,我给叔叔!”
“别开玩笑了,”杜萌摇了摇头,“你是B型血吧,血型都不样。不是亲属的人,配型很难的。”
“那…发动认识的人去试试吧,总比干等着要好!”
杜萌对他笑了一下,那包含在其中的无奈和疲惫,让他心疼。
“你别想太多了,我知道你这时候肯定很难过,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好好陪你爸爸,他看到你就高兴了!”马宁摸了摸她的头,像安抚孩子样,“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去看看叔叔。”
杜萌点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盯着马宁看,然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说道,“马宁,你别等我了。我们,你和我,算了吧。”
马宁一开始没明白她的意思,看了她半天才回过神,“你是说要分手?”
“分手?!”杜萌说到这个词,有些讽刺地笑了一下,“好吧,如果你觉得我们可以用这个词的话,那就是分手!”
“为什么?”马宁看起来要比杜萌想象的冷静得多。
她看不出他的想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解释。
“我能知道原因吗?还是,你只是通知我,这已经是个该死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你决定的结果?!”马宁还是冷静,冷静地愤怒着,“难道还是张薇薇那点破事?我都说了不是,为什么总有人拿这点他妈的破事来置疑我?”
杜萌想,如果她妈妈知道这些,那马宁的妈妈一定也知道。她摇摇头,“不全是,我妈妈不同意,我爸爸也不同意。他们都觉得我们不合适,而且我爸爸没有时间了,他和我妈帮我介绍了对象,我不想让他失望,所以我会去见,我不想骗你。如果是这样,我们也没什么必要……”
“你为什么能毫不反抗地放弃,你是觉得咱们的感情就他妈的这么不值钱,还是你对我的喜欢就只有这么一点,又或是你觉得我马宁就是个全天下最可笑的大傻子?说什么不合适?他们知道什么,全他妈的是借口,是狗屁!”突然间,好似积蓄的情感全部爆发了出来,马宁抓着杜萌的胳膊,用力地把她拽住,强迫她看着他,看着他的愤怒,听着他一字一句的怒吼,“我告诉你,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
“你不同意又怎么样?你能决定所有的一切吗?你能摆脱所有这些亲人、这些关系,这里所有的一切?你可以不顾一切?”杜萌反问他,说到最后,原本力持平稳的声调也变成了低吼。她用力地挣扎,像要甩开他的手,也甩开这所有的一切。
她的压力还有一件事,自己的身体,她已经咨询了医生,他们家这个病,很棘手。如果未来不能要孩子,或是要面对常年不停的入院治病或是她父亲现在这样的状况,那该怎么办?如果他们以后结婚,是不是也会面对她父母当年的状况,父母反对,斗争,最后被消磨得连恨都是多余的。她不想让马宁为难,也不想让马宁的父母为难,所以,就到这里吧。就算有不舍,还是放手吧。
“我可以!我可以,不,顾,一,切!”马宁一字一顿,凶狠地盯着她,像是要把这每一个字都塞进她的脑子里,融进血液中,然后刻骨铭心。
杜萌就这么看着,然后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无法控制,来势汹涌地击向她,让她一下懵了,慌了手脚,然后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想要放弃,原来是这么痛苦。
“别哭!”他轻轻地吻去她不停掉落的泪水,吻着她的脸、唇,恋恋不舍,“别这么轻易地放弃我,相信我好吗?”
她也想要,真的,想要,她不顾一切地热烈回应他的吻。
像两个绝望的人,在临死的时候抓住了最后的稻草。于是,他们紧紧相拥,亲密地绞缠,把对方视为求生的希望。恨不得融入对方的身体,好像这样,才能得到内心的解脱。杜萌从来不知道自己体内也有这样疯狂的因子,抱着他,杜萌希望马宁能让她忘记一切现实的纷杂,希望从他那里得到勇气,只求此刻的欢乐而不在意未来潜在的痛苦。就让她在此时、此刻只想着马宁,只想着他一个人。
可惜,身体的快乐总是短暂的,就算内心得到了瞬间的满足,也会在热情平息后得到更大的落寞。喧闹之后,尽是落寞。
马宁略带急促的呼吸还吹拂在她耳边,可这样的亲密,杜萌已然无法忍受。她有些漠然地整理好她的衣物,心里空落落的。
马宁在她身后拉住她的手,她回头,那种期盼的目光,让她…让她无法承受。她转过了头。
“我,还是不行。我不能不顾一切!”
杜萌原本想要自己冷静而平和地说出这句话,可是,当话说出口,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哽咽。
身后是一阵沉默,杜萌甚至不敢回头去看。
然后,一阵响动,马宁从沙发上一下子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物,然后一把拉起她,“走,我们离开这里。”
只是愣了一下的瞬间,杜萌就被拉着跑出了奶奶的房子,只来得及抓上手机关上门。
“你要干什么?”杜萌挣扎着,手却被拉得更紧了。
“我们私奔去!”马宁对她露出笑容,那样孩子气的笑容,意外地安抚了她不安的心。
“你……”
“嘘!”他把食指放在唇边,“别说话,就跟着我走,我们离开这里!”
马宁伸手到她的口袋里,拿出她的手机,自作主张地关机,然后放进自己的口袋。
杜萌想,就这样吧,跟着他走,哪怕就只是一会会儿也好,让她按着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走一次吧。
两个人坐了车,买了水,手拉手地闲晃,走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小餐馆,吃了面,然后马宁问,“你想去哪?”
杜萌想了想,“我想去咱们学校。”
马宁皱起眉,不太满意那个不够远的距离,它离他们的生活圈,太近了。
“我真的很想去,非常、非常想!”
“好吧!”勉为其难地点头,因为无法忽视杜萌露出的渴望。
他拉起她,还是手拉手,十指紧握,他要用力地拉住她,怕她跑掉,也怕她退缩。
两个人坐车,换地铁,然后再走回他们熟悉的地方。
学校看门的大爷,十几年来都没变。就算大铁门换成了自动开合的电动门,值日的老师变成了专业的保安,可是,学校还是那个熟悉的学校,所以,到了晚上,大门依然紧闭,过了老师学生上学的时间,谁也进不去。
他们两个绕到了学校后门,那里连着一个住宅区,后门边上的围栏,被图近的居民拉了一个大缝,侧身就能进去。那个大缝,她们上学的时候就在,到今天,仍然在。他们很幸运。
后门进去就是大操场,有标准跑道的大操场,如今看来,好大。足球场里的草坪,绿油油的一大片,光看着,就觉得心旷神怡。
杜萌带着他走到足球场边上的看台,那里有几个高大的台阶,坐下,可以看到整个操场。以前看男生踢球,女生就在这里加油助威。
“这片草地,年年都长得这么茂盛。”
“哼……看着好。里面好几个大坑,踩上去就扭脚。”马宁哼了一声,这地方他可了解,看着漂亮的花架子,“你们家狗呢,怎么没看见?以前这里面老有狗屎什么的,踩上去倒霉死“狗?前段时间我奶奶开门,它跑出去,就找不到了。虽然没说,但我知道我爸心里难受,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现实就是这样,你只有接受。”
马宁忽然意识到杜萌要说什么,转过头看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想听,你也别说!”
杜萌笑了一下,然后就是沉默。
两个人都不说话,却各有所想。马宁总觉得心里很慌,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他能感到杜萌的内心中已经做了决定,可一直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就算是为了薇薇的事情,但直以来,杜萌的态度都没有过怀疑,于是,他茫然了,这样的感觉,很糟糕,让他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
“你……”
“其实你没有错,一点也没有。”杜萌打断了马宁想要说些什么的冲动,神色平静,目光一直放在面前那片油亮的足球草坪上,“人如果到了二十多岁还把怀念青春时光挂在嘴边,不免显得有些矫情。可是,就像今天站在这里,我想起了在英国时,那片当风吹过,像张大毯子般滚动的草坪,和那淡淡的泥土芳香。同样的,在英国那几年,我常常想起我们儿时大院里热闹的蝉鸣,和我们穿梭在枝繁叶茂的杨树中欢乐的身影。人,总是要在某段特定的时间里,去怀念已经逝去的美好。这,大概也是我们还努力活着的证明。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们活着,就要往前看。以后会发生什么,今天我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这些,都是要思考的。”
说到这里,杜萌停了下来,然后微微扬起嘴角,似乎是带着些苦涩的微笑。她转过头,对马宁伸出手,“给我吧!”
在马宁有些微愣的目光下,她点明,“把手机给我吧,我爸妈肯定要找我了。奶奶家的门也不知道锁好没有。”
马宁盯着她,看出她目光中的坚持,低下头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交给她。
杜萌接过手机,开机,果然,里面起码有四条短信是她母亲发过来问她在哪里,她笑着摇摇头。她回信息,还没有发出去,手机就开始响起来。
是她父亲,问她在哪里,为什么还没回家,她妈妈在找她之类的。她做出马上就回家的保证,才挂了电话。
她看到马宁直在盯着她看,对他苦笑道,“你看,我怎么能丢下这一切?我不能的,我真的不能。所以,马宁,别说什么要等我了。算我求你了……”
马宁只是一径地盯着她看,什么也不说。
杜萌这次没有移开目光,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杜萌把手伸给他,“走吧,我们回去。”
在这一瞬间,马宁的脸上飞快地闪过很多情绪,快得让杜萌看不清。只是过了很久,就到杜萌以为他打算就这么坐着到天荒地老了,他伸出了手,握住了她。
杜萌咽下萦绕在喉间的那阵酸涩,决然地转过身往前走,可只走了两步,后面的力量猛地拉住她,她顿了一下,然后转身被狠狠地抱住。
杜萌没有挣扎,这只是一个狠狠的拥抱。就像开始那般突然,马宁也猛地放开了她,然后转过身,拉着她往回走。
马宁一直走,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否则,他一定不能狠下心的。
直到走到杜萌家楼下,马宁放了手,杜萌在上楼之前,笑着说:“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马宁也对她笑了下,然后毫不疑迟地转身离开。那个转身瞬间的神情,让杜萌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残酷和无情。
她没有哭,她对自己说,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好过有一天,他们要面对相对无言的悲哀。在她心中,她的初恋,如果二十多岁还能算上初恋的话,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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