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3日书架前的凳子上 亲爱的宝宝: 我又在丢书了。 不是我几本几本地丢,而是几千本的丢。 捐掉、分送、弃之不顾,都只是手段的不同,感觉是一样的,就是丢书。就当放他们去别的地方了。 以前不舍得的,这几年都舍得了,因为知道这辈子剩下的时间,看不了这些书,或者,不会想看这些书了。 “得到的时候,好珍惜喔……”翻着某些书,心里还是忍不住这样想,然后,默黙地把它放到标示着“不要”的箱子里。 和宝宝你最亲密的那个女生,习惯把我分到“读书人”的类别。 虽然有被简化的感觉,但她也没说错。我是很依赖书传递力量给自己。相对地,我刚常常把她归类为“妖女”。整本西游记里,唐三藏最愉快的,难道不是跟蜘蛛精共度的那段时光吗? 我很少拿书给她看。我觉得生活中向人推荐书,太干扰别人了。何况书和阅读者的关系很私人,旁人代劳,不太对得准。 更何况,我连自己和自己的书,都常常对不准啊。我看着一箱箱本来一心以为这辈子会读的书,只被翻了几页,就又被自己送走,送到下一个怀抱希望的人手上去,我虽然嘴上没有叹气,心里却感到生命的叶子,一片接一片的落下。 亲爱的宝宝,我们人哪,从出生以后,就不断被塞了满手的希望。机警的,会一路把别人硬塞给我们的希望随手丢掉,把手空出来抱自己的希望。不机警的,不这么抱着别人硬塞给我们的乖乖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可以,甚至也不见得比较不幸。 但是书啊,是我们塞给自己的希望,就算只是些妄想,割舍也不免惆怅。这,在还没出生的你看起来,挺傻气吧。 7月24日书架前的凳子 亲爱的宝宝: 理书理到一本《华氏451度》,是小说,说那个世界里,拥有书是违法的,家里有书一律烧掉。结果舍不得书的人,就纷纷沿着废弃的铁轨逃亡,大家聚在一起,渐渐形成一群怀抱秘密的人。他们彼此约定,每个人负责一字不漏地完全记住一本书,靠这样,把已经被烧掉的书,保留给将来的人。 于是,在那里的废墟之间,你看到《诗经》围着围巾在火堆旁取暖、《十日谈》在玩跳格子、穿美丽洋装唱着歌的是《王尔德童话集》、正在烤鸡腿的是《希腊悲剧》。 你怀念哪本书的时候,就去找那个“书人”,让他把那本书再次呈现在你眼前。 “我会想变成哪本书呢?”我忍不住沉吟起来。 7月25日主持人休息室 亲爱的宝宝: 和你最亲密的那个女生,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她? 先说我最没兴趣的一种女生好了:从小被保护到大,以自己为中心的公主。 这种公主,我小时候见过一些,长大以后继续见到。我其实不太懂为什么很多男生喜欢这些公主型的女生,我连在日本漫画或武侠小说里看到她们出场,都会不耐烦地加速翻过去。 没有错,大家都是娇嫩美丽的玫瑰,但对于偏激的我来说,娇嫩美丽往往是无趣的。公主的娇嫩美丽,必须或多或少地挽救这个烂世界,让世界再往“值得生存”的方向移动几公分都好。她的娇嫩美丽不能和世界无关,不能把烂世界映照得更烂更不堪。 我当然知道有那种“与世界无关”的美。对这种美,我大概既不感动,也不相信。 亲爱的宝宝,等你长大以后,你所看到的那个我喜欢的女生,很可能跟我讲的很不一样了。人和人的相遇都只有一段,我会错过我的,你也会错过你的,公平。 7月27日主持人休息室 亲爱的宝宝: 树。 看起来一直不理你。 实际上会一直给你力量。 7月27日主持人休息室 亲爱的宝宝: 医院。 你抵达这里以后,第一个过夜的地方。 很多婴儿都会跟你一样,先在医院住一段日子。但却从来没有听说谁就因此把医院当成了第一个家。 大家对医院都出奇的冷淡,没有听说哪个生产的女生偷偷在那张她分娩的床边刻下自己的名字;没有听说哪对情侣约会时带彼此去看自己出生的医院;没有听说谁把自己的病历张贴在征友的版面上;没有听说谁自己胸腔的X光片裱起来挂在房里。 我们这么多人在医院出生,但一点也不想把医院当成我们第一个家。我们有意无意地略过和医院有关的一切,觉得在人生的剧院里,医院应该永远被摆在“后台”。 我们会一辈子对医院保持警戒,每次进去都只想尽快离开,我们一点也不觉得亲切,也一点也没有回到儿时母校的感怀。 就这样保持冷淡,直到最后。是后,我们很多人又躺回医院的床上,但还是有几个人会固执地说:“让我回家,我要死在自己家里……” 我们既不肯承认医院是我们的第一个家,也不肯承认医院是我们的最后一个家。 我们真别扭。 7月28日KTV包厢里 亲爱的宝宝: KTV。 一个人们为了自己想唱歌,而不得不同时忍受着听别人唱歌的地方。 7月28日KTV包厢里 亲爱的宝宝: KTV。 现代的希腊悲剧:明明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不可能比原唱者唱得更好,但每个人都还是要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