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宵春雨,几声春雷,荡尽了哀牢山区的浊雾,换来了满天红艳艳的朝霞。远望哀牢山峰,莽莽苍苍,郁郁葱葱,一派雄伟气势。近看东瓜岭,一棵棵青松一棵棵万年古木,青翠欲滴,显尽无限生机。时令是初春,也许还会有霜冻,但那戛洒江毫无羁绊地汹涌咆哮,怒吼着奔向前方。
春晖下的戛洒江边,到处都有新的生命在召唤,到处都有耀眼的光泽在闪动。那些破土而出的鲜嫩幼芽,那些伸胳膊展腿的枝条,那些含苞欲放的花朵,正在这明媚阳光甘甜雨露的滋润下,疯了似的一个劲地往上长,一个劲地争相开放。
今天,是哀牢山各民族人民大喜的日子,他们带着大山的气息,带着大山的热情,展现着大山的雄伟姿态,迎接着这哀牢山第二次解放的第一个春天。
渡口处。彩旗招展,锣鼓喧天,摇晃的小三角旗数也数不清。显眼处用青松扎起了两个大牌坊,一个上面书写着“欢送解放军”,另一个上面书写着“欢迎工作队”。部队的一些行李已装上了小船。那些小船一只紧挨着一只,在江水的冲击下,碰撞着发出声响,如同孩子般的在逐波戏浪。彝族、哈尼族、拉祜族、汉族等各族人民,穿着节日的盛装,似一股股彩流,不断地从哀牢山上走下来,围住了整装待发的解放军。成群结队的群众,从坝子里的村寨中,自发地走出来了。大平掌的老百姓赶来了,腰街的老百姓赶来了,水塘的老百姓赶来了,他们都髙高兴兴、欢天喜地地赶来了。队伍中扶老携幼,青年人换上了新衣,敞开了胸怀,妇女背着背箩,背箩里放着鸡蛋、腊肉、火腿,你招呼我,我招呼你,争先恐后地赶来了。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披星戴月、打着火把赶来的。有多少人呢?谁也没数过,谁也数不清。从街上到渡口,从渡口到江对岸那边,到处都是人头攒动,人人笑声朗朗,个个笑脸相迎。据坐在沙滩石块上休息的八旬老人说:“如此盛事,哀牢百年不遇,我们老百姓从未想过,从未见过。”人群中头戴鸡纵斗笠、腰系彩带的傣家少女,是从土掌房、竹林、香蕉丛中和槟榔树、芒果树、荔枝树下,从溪流旁边,田埂处婀娜多姿地走出来的,她们是那样的鲜艳,那样的突出,那样的惹眼,那样的让人心跳。同样映入眼帘的,有骑在牛背上笑出酒窝的牧童,还有那清波里的白羽红掌“呷呷”叫的大白鹅。
有青年人别出心裁,不仅组织了笑嘻嘻的小孩子提着红纸剪糊成的灯笼和花串,还组织了一支由几十个老人参加的欢送迎接队伍。他们中的大多数是年过六旬的老人,斑白的头发,衬着风吹日晒、饱经风霜的脸,每人手里都端着茶碗和当地的土特产品。这支德高望重的队伍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
几只小船从对岸划过来了,有认识的人高喊起来:“工作队的同志来了!”人群顿时欢腾起来,锣鼓声震动了整个河谷。
小船陆续靠岸,走下了一批容光焕发的工作队的人员。穿一套浅灰色干部服,两眼炯炯放光的冯排长(转业到地方工作,工作队队长,先期到达戛洒),带着当地的干部和农会委员,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握手,欢笑,亲切地问候,由衷地欢迎。突然,冯排长挤过人群,扑了上去,紧紧抱住最后下船的田波:“田参谋,是你!”
田波在棉花洞负伤后,回县城部队医院治疗,伤好后带领部队在扬武、鲁奎山一带清剿零星土匪。今天随工作队到戛洒,一是再看一眼这里的人民这里的土地和为之浴血奋战的戛洒江、哀牢山;二是为工作队的同志送行;三是向战友告别,因为他在动身之前已接到调令,前往省公安厅报到。
准备离开的部队里和老百姓中,有很多人都认识哀牢山剿匪中的这位侦察英雄,他们听说了他的传奇故事,传颂着他的英雄事迹,现在再次见到田波本人,感到特别亲切,顿时欢呼起来。
田波热情地向大家招手致意,然后拉着冯排长的手,指着身边的一个同样穿着灰色干部服装的漂亮姑娘说:“还认识吗?这位是杜鹊同志!”没等田波说完,冯排长就接上了口:“阿鲁的未婚妻!”
“报告队长,西区工作队副队长杜鹃向你报到!”杜鹃举手敬礼。
“欢迎欢迎!都是战友,今后又要一块并肩战斗了!”冯排长握着杜鹃的手高兴地说。
掌声热烈。周围的同志都在和谐的气氛中开朗地笑了起来。忽然,田波的眼光在欢乐的人群中焦急地来往搜索,没等他开口,冯排长就笑着说:“田参谋,别找了,你听,他们来了!”田波顺着冯排长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上游飘来一只竹排,竹排上飘来一阵歌声:
哀牢青山哀牢崖,
这山走过那山来,
共产党指引幸福路,
山高水长情满怀。
啊,共产党指引幸福路,
山高水长情满怀。
歌声在河谷里回荡,春燕在江面上飞翔,一种幸福和谐的气氛,笼罩着这欢乐的哀牢山,欢乐的戛洒江。
竹排靠岸,阿鲁扶着白大爹,旁边跟着我们认识的阿黑、荞生和那个傣族姑娘、蹦蹦跳跳的黄毛,从竹排上走下来。
“田参谋!”阿鲁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田波,欣喜地朝他奔跑而来。
田波把杜鹃往自己身后一拉,神秘地对阿鲁说:“让你猜一个人!”
“什么人?”万分激动中的阿鲁云山雾罩。
“一个经常想见到而又见不到的人!”田波故弄玄虚。
“那不是你吗?”田波受伤后,阿鲁留在戛洒工作,很少见到他,此时听到田波这么说,更犯糊涂了。
这时,白大爹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了。田波身后的杜鹃闪身而出,羞涩地低头擦过阿鲁,轻快地跑到白大爹跟前,忘情地抓住他的手,激动地说:“白大爹,您还好吗?我真想您啊!”杜鹃到昆明干训班学习快一年了,阿鲁一时没能认出杜鹃,当他听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猛然看到那日思夜想的未婚妻时,竟然呆住了,尽管全身的热血开始沸腾。
看到一个英姿飒爽的姑娘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白大爹先是一愣,接着便是一阵仰天大笑:“哈哈哈,想不到今天我白老汉多喜临门,紧赶慢赶迎来送往的不仅有亲人解放军,还有我的亲闺女,有福气啊!哈哈哈……”白大爹的笑声回落在江面,眼里涌出了欢乐的泪花。他用那双青筋暴出的枯瘦双手,颤抖着轻轻地抚摸着杜鹃的脸蛋,抚摸着她穿在身上的干部服装,嘴里喃喃自语,“金凤子开红花,一开开到穷人家。杜鹃,你可是哀牢山开出来的金凤子花呀。你九泉之下的爸爸妈妈,此时也会含笑闭目了。”
杜鹃抑制住内心奔涌的激情,双眸紧锁热泪,小心地用手帕帮白大爹擦去脸上的泪水,十分动情地说:“白大爹,您别难过,我相信阿爹阿妈的在天之灵是会看到金凤子开红花的,是会看到哀牢山春天的。您看,这哀牢山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开得多美啊!”
这时,天空中似乎由远而近,由近而远,缥缥渺渺,缭绕宇宙间,又无始无终,无边无际地传来了歌声:
金凤子(那个)开红花,
一开开到穷人家。
穷人家要翻身,
世道才像话。
今天盼(那个)明天盼,
盼着老天出太阳。
太阳一出照四方,
大家喜洋洋。
这亲切而又熟悉的歌声,人们都听到了。寻声望去:亮闪闪的阳光下轻盈地掠过几只春燕,江边的大青树翠生生的,早开的木棉花红艳艳的,凤凰木枝叶绿油油的,它上面也出现了洋洋洒洒的几片小红点,那也是藏不住的欢快的音符,是展姿跳舞竞相绽放的花朵。树下,田波和解放(田波给黄毛取的小名)默默地注视着江面,那是席淑媛等烈士牺牲的地方。再往前看,是那各族人民世世代代生息、繁衍、劳作的巍巍峨蛾的哀牢山。登山志高,望水情长。浩一江春水向南流,总是惹人心动情浓。
在田波的意念中,在田波的眼底心头,戛洒江水流过河谷,流过平坝,流过山腰,流过山头,流向远方,流到天上……天地茫茫,白浪滔滔,在这茫茫与滔滔的江水里,一一闪现出了方永明、施兰馨、喻寿芳、小石头、董光南、公孙继贤、魏德华、阿鲁、杜鹃、冯排长、阿春、白大爹、黄毛等一大批人的身影,以及更多的看不清身影的战友、同志、朋友和乡亲。他们虽然看不清,但他们无疑是一大批英雄髙大身影后这茫茫与滔滔江水里最多的浪花和水滴……
田波灼灼燃烧、上下辉映、簇簇怒放的心花,经过波澜壮阔、气势磅礴的翻卷、激荡、洗礼、升华,此时多了一些超然,静谧如一汪心湖,“自古多少英雄汉,南北山头卧土泥。”田波全身心地融入了大自然中。
1950年11月7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兵团司令员陈赓将军、政治委员宋任穷将军题词:“征粮剿匪烈士们:征粮剿匪是一场反封建的激烈的阶级斗争,你们为革命而牺牲,人民永远纪念你们,你们永垂不朽!”
1951年3月25日,新平县人民政府召开公审大会,枪决了李润富、李崇山等12名罪大恶极、不杀不平民愤的罪魁祸首(1950年9月17日,王跃武在玉溪州城执行死刑)。全城空巷,商号店铺水酒全无,万民拍手称好。
1990年清明节,两辆满载着原“边纵”滇中独立团和当年曾在新平工作过的百余位两鬓斑白的男女老战士,在满怀喜悦和思念的激情中,从昆明、玉溪等地驰往他们久别的第二故乡——新平,緬怀祭悼40年前英勇牺牲的革命战友,看望、问候故乡的各族亲人。
2006年深秋,一个青少年校外教育工作者来到戛洒江边徘徊,后又上了哀牢山。他的挎包里有笔和采访本,当然,还有那一份多年来挥之不去的浓浓的感恩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