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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杜鹃女



      余国聪家大院坐落在离江边不远的半山坡上,房屋被一片竹林和树木遮盖着,占地不少的建筑面积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推开大门,走进院子,余国聪更加热情。他请田波到正堂休息,依照哀牢山彝族人的生活习惯,端来了水烟筒。田波吸不来,余国聪就拿出山区里不容易见到的纸烟递给他,亲自为他擦火点燃。出于礼貌,田波点燃了一支。端来的茶水色泽清淡,飘散着悠悠的糯米香,山区人一般都是喝山茶,用这种不多见的茶来招待客人,可见主人家的富有。

      敬烟献茶之后,余国聪全家老小都过来与田波相见,全家上下一律尊称田波为大军首长。

      余国聪将全家主要成员一一介绍给由波。休息了一会儿,他殷勤地对田波说:“穷乡僻壤,没有什么好吃的,国聪我薄备了一席当地的特色小吃,不成敬意,请赏光。”

      “余先生,您太客气了。”田参谋说。

      “哪里哪里,贵军请都请不到,今日上门,哪有不恭之礼。田参谋,请!”

      “请!”

      余国聪陪同田波进入饭厅,后面跟着大老婆和颇有几分姿色的小老婆“半开门”。

      饭厅的八仙桌上二十多种五颜六色的美味佳肴摆了个满满当当。余国聪提起酒罐刚想给田波面前的杯子倒酒,就被田波拦住了,他笑着说:“余先生,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实在对不起!”口气不含糊,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好那好。”余国聪有些尴尬地斟满自己面前的一杯酒,放下酒罐道:“戎马生涯,不近滴酒,实属难得,国聪我佩服佩服!来,我喝一杯,先干为敬!”一仰头,把酒喝了下去。他拿着竹筷指点桌上的菜肴亲自介绍,“这是竹叶包过的糯米饭,这是乳鸽、腌鸭蛋、干黄鳝、大鹅肉,这是臭屁虫、知了、蚂蚁蛋、浮萍子、面瓜鱼,还有享有哀牢‘春三珍’之美称的甜菜、茨头菜、羊奶菜……”看到田波一脸的惊讶,坐在一旁的半开门忙说:“为了张罗这一桌河谷傣家风味和哀牢山的山珍野味,我们家国聪发动全家人和亲朋好友分头忙了整整一个下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山上长的,全都有了。这种黄蚂蚁蛋以前在我们这儿的外国传教士可喜欢吃了,还说是跟着我们中国人茹毛饮血。大军首长不妨尝一尝。”说着,就用筷头夹着送到田波的碗里。余国聪的大老婆不高兴了,翻起眼皮白了小老婆一眼。要吃会螫人的黄蚂蚁的蛋,田波闻所未闻,有些难以接受,但盛情难却,就小小心心地试着尝了一口,感觉辛酸甘甜,口感不错,也就放松了心理上的负担。

      席间,半开门扭捏作态,时不时脉脉含情地看上田波一眼。田波坦荡磊落,言谈举止大大方方。

      管家接上来又介绍面瓜鱼:“这种只有红河里面才生长的面瓜鱼很难逮,是待客的上品,老百姓逮着了,自己只能吃鱼头,要把它的身子上贡给土司。”说到这里,余国聪打断了管家的介绍,“你们都忙去吧,我还有要事向大军首长汇报呢。”“是,是。”管家和余国聪的家人弯腰退出了饭厅。半开门走过田波身边时,还有意无意地碰了他一下,送上了意味深长的一笑。余国聪的大老婆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一切,余国聪似乎没看见。

      家人走后,余国聪由饭桌上的菜肴谈到了自己盼望解放大军如同盼星星盼月亮的迫切心情,田波则三句话不离本行,把话题扯到了李润富及其土匪的身上。

      余国聪谨慎地说:“我是商人,在生意上和李润富有过来往。李润富是哀牢山正宗土司的末代传人,在当地有一定的势力,人们对他的看法褒贬不一,在十里河、岔河、老厂、河边街办了几个炼铁厂、铸锅厂、织布厂、洗染厂、碾米厂、机械厂,还在大平掌开办了私立润富中学,在戛洒街和县城开了‘富昌隆’大商号,负责统销新平全县三分之一的盐巴,转运蛾山、玉溪、通海、河西、江川等县的食盐。前年五月,他还打出‘滇桂黔人民自卫军的旗号’,率部攻入新平县城,收缴国民党专员公署和新平县政府的武器,后又派人到思普区,请中央思普地委前来接管。”

      这些情况田波已从新平县委、普一文那儿知道了一些。谈了一会儿,看余国聪谈不出更多有用的内容,于是打断他的话头,问起李崇山的情况来。据掌握的情况看,李崇山是李润富几个侄子当中最凶狠残暴的恶魔。

      余国聪想了一下,气愤地说:“李崇山这家伙是头顶生疮脚底冒脓——坏透顶了!他倚仗着李润富的威信,拿着那几条破枪到处耀武扬威吓唬人,还搞了个什么‘通共十杀令’,凡是和共产党沾点边讲过两句话的人,他都不放过。他还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看到哪家大姑娘生得好看点,就要拉来睡觉,行使‘初夜权’,这些年来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就在前几天,他还在戛洒街上大白天里调戏过几天就要婚嫁的傣家女,哪知这少女性子烈,宁死不从,他就当众用枪把人家给打死了。临走,还要踅回身来在人家隐私处补上一枪。你说,这不是草菅人命,流氓成性,连畜生都不如吗!”这件事影响很广,大家都知道,田波在县里也听说过。

      田波问:“他现在藏在哪里?”

      “这就很难说了。这小子像是白衣秀士王伦,属蛐蛐的,满肚子是疑(泥),每走一步都要看看皇历。听说他在打雀山、大帽耳山、仙人洞、水塘棉花河一带都有落脚点,但是到底藏在哪个窝里,恐怕只有他贴身的人才知道,我不大清楚。在大山里,有个叫阿鲁的猎人跟他有仇,总想找到他的落脚点,刺杀他,可是始终没能成功,可见李崇山的行踪是多么的诡秘了。”

      田波想:“阿鲁?是不是在江里划船唱歌的那个阿鲁?这个情况很重要,阿鲁一直与李崇山周旋,一定掌握了李崇山不少的秘密,找到他,我可就插上双翅了。”想到此,田波很高兴,他兴致勃勃地对余国聪说:

      “你说得很好,请接着说吧!”

      这时,管家神色有些慌张地跑了进来,低声说:“余先生,您丈人的老毛病又犯了,太太请您赶快过去!”

      田波一听余国聪的岳父病了,想马上离开余国聪家去红山,看看劝降会开得如何,并同普一文商量,让他帮助寻找阿鲁,便起身说:“余先生,您岳父有病,我不便打扰,改日再说吧。”“哦,没关系,我老丈人是旧病复发,我对医道略知一二,到那儿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治好,请您不要走,我还想跟您再谈谈李崇山和阿鲁的事呢……”

      这后一句话,把田波留住了。

      哀牢山云南反共自卫义勇军直属大队大队长李崇山站在戛洒江边一陡峭的望滩崖上,看着远处从暮色中奔驰而来的马匹。他有些恐惧,不自觉地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尽管石崖周围的各条山路上都有他的侍卫队在把守,他仍心有余悸。就在他从红山回来不久,阿鲁在阿波黑温泉处行刺,把他吓坏了。当时,他正从水里钻出来爬到岸边的一块石板上,突然看到对面杂树丛中亮光一闪、他一个后空翻跃下石板,只见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嗖!”地飞过,扎在他身后的大青树上。要不是多年来的土匪生活锻炼了他的机警,这把匕首正中他的脑袋!他在地上扬头一看,原来是阿鲁。阿鲁失手,顿时消失在附近的丛林中。阿鲁不是撑船下漠沙了吗,怎么又钻出来了?李崇山是接到土匪的密报后才放心地到这儿来泡温泉的,殊不知又让阿鲁找上门来了。闻讯赶来的匪徒要去追赶,李崇山骂道:“追个尿,你们认为找得着他吗?憨日脓包!”

      余国聪来到望滩崖,下了马,急步走到李崇山面前,得意地说:“崇山,共产党的那个侦察参谋让我给稳住了,下手吧!”“慢,关公单刀赴会,还有赵子龙接应呢!谁知田波后面有没有伏兵?”一旁的山猴子程克文插话。

      “他是我从红山接来的,屁大的一点通讯员都留在了红山,原先护送他的那十多个人被他派到腰街去了,没有跟来,尽可放心。”

      “参谋长,那也不能大意,近来‘边纵’独立团有人在这一带活动,离你家不远。我看,得等到午夜十二点,确实不见共军,再下手。你临来时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我让一个嫩得能掐得出水来的摆夷陪他洗澡,让半开门陪他……”

      “糟了!共产党最讨厌那个!你弄巧成拙了,舅舅!”

      “不会的,干这个我比你有经验。正当年的男人单身长期在外,哪有见着鲜肉不吃的?干柴烈火,一点就着,你瞧好吧,说不定我们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管家陪田波吃饭。饭后,天色已晚。在正堂坐定后,田波一边等余国聪,一边向管家继续询问居住在哀牢山和戛洒江两岸各少数民族的风土人情。谈了一会儿,田波又让管家带着他在院子里转了转,随便问了一下大院的建筑历史和建筑风格,以及宅院周围的山山水水,村舍林塘路。

      时间不早了,余国聪还没回来,管家说他去看看,就让一个傣家女伺候田波洗澡。

      洗澡间很讲究,也很舒适,洗澡用水是从山后温泉引接过来的。

      田波刚脱了衣服,傣家女就拿着一条长毛巾进来了。

      “大军首长,我给你擦擦背吧?”汉话说得结结巴巴的,连想带猜才听得懂。

      田波扭头一看,见傣家女赤着脚,只穿着一件小小的衣褂,乳房绷得紧紧的,血一下子都涌到脸上来了,他慌忙说:“小姑娘,我们解放军不兴让女人擦背,请你快出去吧!”

      “我不好看,大军首长不要我?”傣家女有些吃惊。

      “小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你长得很漂亮,也很好看,但我们人民的军队不兴这个,你快走吧!”

      “余先生会怪罪我的。”傣家女低着头不敢动。

      田波生气了,着急地说:“你再不出去,我就不洗了!”傣家女这才转身出去,站在门外静静地等着。

      田波认为这是少数民族的风俗,没把它放在心上。田波洗完澡穿好衣服走出洗澡间,傣家女把他领到客房。

      傣家女为田波铺床,铺完床问:“大军首长,咯还有事?”

      “没事啦,你休息去吧,谢谢你!”

      傣家女的眼神似乎有事情要告诉田波,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出了客房。

      田波有些奇怪,但没放在心上。

      田波有个习惯,出外执行任务的时候,晚上睡觉前总要到室外走走,一方面放松一下自己,另一方面也多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做好各种预防突然情况发生的准备。方才他已经随管家转过大院,现在他得观察熟悉一下卧房周围的环境情况了。他悄悄打开窗户跳到后花园里,在草地上一边练武一边观察。

      这时,余国聪的小老婆半开门轻轻推开客房门,进去了。她见田波不在,就把衣服一脱,赤身裸体喜滋滋地钻进了被窝。下午田波才一进门,她就被田波年轻英俊的一表人才给吸引住了。

      田波练了一套拳脚,还不见余国聪回来,估计今晚谈不成什么事情了,便准备回客房睡觉。走到窗口一看,床上躺了个人,衣裤扔朝一头,他摸不清是谁,不敢贸然进去,就走出花园,顺着曲折小径,来到前院。突然,他看见刚才的那个傣家女站在墙角阴暗处,正在向他招手。田波有些疑惑,考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傣家女看到田波走来,忙用手指了指院外的一排小房子,然后就急步转身躲开了。

      凭直觉,田波感觉到傣家女要告诉他一些什么,他注意看了一下周围,没发现任何动静,就放轻脚步向那一排小房子走去。离小房子越来越近,他断断续续听到了从里面传出来的皮鞭抽打的声音。田波估计可能是哪个丫头或护院的被拷打,心里一阵灼痛。他给有钱人家干过活,有过寄人篱下那种切身的生活感受,这一下紧一下的鞭子就像抽打在他的身上一样痛苦。

      他悄悄贴近房子,透过门缝,看见灰暗的油灯光影里悬吊着一个头上流着血的丫头,管家用鞭子狠狠地抽打她,姑娘咬紧嘴唇,一声不坑。

      “管家不是去找余国聪了吗,怎么会在这儿?”田波有些吃惊,“这丫头好像下午在院子里见过!”

      “小贱货,说!这么晚了你还往客房里探头缩脑地望,到底想干什么?”管家低声审问。

      姑娘不开口。

      “我会让你说的!”管家撕开姑娘的小褂,从刑具堆里拿起一个铁夹子,向她雪白丰满的胸脯伸过去,那个姑娘睁大了恐怖的眼睛,尽力挣扎。

      田波愤怒了,一脚踢开门闯了进去。管家一见是田波到了跟前,吓得语无伦次,脚一软,眼一翻,瘫软在地上。

      田波赶忙放下姑娘,解开她手上的绳子,为她拉上衣服,亲切地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杜鹃。”姑娘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找我有什么事?”

      “现在几点了?”姑娘答非所问,焦急地说。

      田波看了看手表,“十一点半了。”

      “快!快走!十二点钟李崇山他们就要动手了!”

      怪了,李崇山和余国聪在望滩崖上的密谋,她一个丫头怎么会知道呢?

      原来,这个丫头不是寻常人物,她是阿鲁的未婚妻。这个隐情余国聪并不知道。杜鹃是李润富送给余国聪的丫头,她不敢暴露阿鲁是自己未来的丈夫,余国聪只知道她是哀牢山上已故采药老人的独生女儿,李润富过去为了收买人心,也为了让自己的医生从采药老人手上学点治疗疑难病症的祖传秘方,而收留了她。杜鹃一直想念着阿鲁,总想找个机会逃出去。今天中午,她给余国聪端送茶水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管家跟余国聪说,阿鲁正在这一带活动,有人看到他在江上划船了。听到这个消息,杜鹃止不住内心的激动,她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逃出去!可是余国聪的宅院戒备森严,前后门都有专人把守,院中还有护院的,她找不着出去的机会。整整一个大半天,她如坐针毡,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下午,田波来了,余府上下忙做一团,杜鹃这才瞅了个空子,借口拿菜,溜出余府后门,一路紧跑,上了望滩崖。过去,阿鲁经常约杜鹃在这儿见面,他说站在这儿看得很远,耳边还能听得到戛洒江水的涛声。可是杜鹃刚爬上望滩崖,就发现李崇山带着匪徒往这边来了,她无路可逃,又不甘心回余府,于是便占着地形熟,隐藏在望滩崖上的一条石缝中,没想到她在这里听到了李崇山和余国聪的对话。她认定大军首长和阿鲁是一条心的,没有多想,便立即返回了余家大院。她想告诉田波,让他快逃,免得遭到土匪的毒手,不料管家正在客房外监视田波。管家已长时向不见杜鹃的影子,现在又看见她向客房走去,不等靠近,就用木棒把她闷昏,拖到了小房子里。

      杜鹃把李崇山和余国聪在望滩崖上的密谋策划告诉了田波。

      參

      田波心里一惊,要不是杜鹃冒着危险舍命相救,后果不堪设想。他帮助杜鹃包扎好头上的伤口,用枪抵住管家的脑门,厉声说:“快带我们离开这里,你敢吭声,我立即就毙了你!”

      “不敢,不敢。”管家筛糠般发抖,带着田波杜鹃二人走出余宅大门。

      脱离险境,田波一枪托把管家打昏在地,搀扶着杜鹃直奔腰街。

      田波二人逃出余家大院不久,听到了一声枪响,不一会儿就发现了尾随而来的土匪。田波打量了一下前面的山路,见这条山路光秃秃的,无处躲藏,就问杜鹃:“附近有没有草多树密的地方?”“有!”杜鹃很聪明,她指着东边,“那儿深处有一条箐沟,名叫野猪箐,里面到处都是灌木丛和半人多高的斑毛草。”

      田波立即让杜鹃带路去野猪箐。

      余国聪十分狡猾,他回来后发现不见了管家,到客房里一看,只见自己的小老婆一丝不挂,雪白得像一只刮了毛的羊一样一个人躺在床上,知道已走漏了消息。他恼羞成怒,骂了一声“全是饭桶,坏了我的大事,养着你们何用!”拔枪随手就打死了一个护院的,然后紧急集合人马分两路行动。一路由李崇山的副大队长山猴子程永文带领,直奔腰街,另一路则由他亲自带领十多个挑选出来的快枪手,抄近道,从侧面迂回过去,堵住了野猪箐的东头出口。“看你往哪儿逃!”余国聪冷笑一声,他知道田波杜鹃二人离开的时间不长,别无去路,只会到野猪箐一带隐藏。

      杜鹃熟悉地理情况,很快领着田波走到了野猪箐东头,正要出箐口,发现箐口已被土匪封堵了,她赶紧领着田波退回到一间依山石而铺盖的茅草房前。

      “白大爹!”她轻轻叫了一声。

      一位白发苍苍身体痩弱单薄的老人应声而出。他早已发现了田波他们二人,但黑夜里看不清是谁,还以为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呢。

      “白大爹,我是杜鹃,余国聪带人追过来了!”教鹃说着指了指田波,“他是解放大军的首长,快把我们藏起来!”

      赤贫孤单的苦日子,使这个一辈子在苦水里煎熬的老人变得面慈心善,他安慰说:“孩子,别着急,快进来,快……”接着,把他俩领进草房里。

      余国聪带着枪手在东头出口守了一阵,不见田波他们出箐口,发现情况不妙,就亲自带着土匪搜了进去。他来到茅草房前,一脚踢开破烂不堪的小门,怒气冲冲地大叫:“老杂种,滚出来!”

      里面没人应声。

      余国聪命令土匪冲进去搜。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条老狗蹲在靠石墙的草堆旁,无精打采地望着他们,懒都懒得叫一声,猩红的舌头垂出口外,身上散发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恶臭,动物大概只有在死亡之前才会出现这种味道,让人不敢靠近。

      匪徒只看了一眼,就慌忙跑出来向余国聪报告,“参谋长,里面只有一条老病狗,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妈的,那个老杂种呢?”余国聪拃腰瞪眼地问。

      “可能叫野猪叼去了……”

      “去你妈的!”余国聪见野猪箐没有田波,一怒之下就命令把茅草房烧了,然后带着土匪向腰街方向赶去。

      余国聪刚刚离开野猪箐,白大爹就带着杜鹃和田波从一处石夹缝里的山洞口钻了出来。

      原来,白大爹住的茅草房和一个洞口仅容一个人通过的山洞相连着,他领田波、杜鹃二人离开草房山洞时,在洞口铺上山茅草,让老狗蹲在那儿迎接余国聪和他的匪徒们。那条老狗是伴随白大爹唯一的生活朋友,它跟随白大爹一辈子,看了一辈子的门,这是它最后一次为主人尽职了。

      脱险后,田波请白大爹留个名字。

      白大爹张开没牙的嘴笑了笑,风趣地说:“没名字,阿爸阿妈死得早,留下我一个,从小人家就叫我小白,长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叫我老白,现在老得不中用了,人家又叫我野猪箐的老白头。”他用手亲切地摸了摸杜鹃的头发,“只有杜鹃姑娘和阿鲁后生叫我白大爹。”说着,慈祥地笑了笑。

      杜鹃是过去跟父亲采药时认识白大爹的,后来就带着阿鲁来玩过几次,每次都给这无儿无女、无依无靠的老人捎来一些吃用的东西。

      田波动情地说:“白大爹,跟我们到腰街去吧,那儿有政府军粮转运站的同志,我让他们给你安排一下,不要一个人再住在这荒凉偏僻的地方了!”

      白大爹急忙摆了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能耽误你们的工作。麻雀不撵不飞,野猪不打不死,你们把土匪消灭了,再来看看我这孤老头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白大爹,你还是跟我们走吧,余国聪心狠手毒,他抓不到大军首长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杜鹃近乎哀求道。

      “没什么,我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怕他干什么。再说,我还要回去看看它呢……”说到这儿,白大爹老泪纵横,声音哽咽,身体颤巍巍地抖动摇晃。

      “白大爹!”田波说不下去了,他知道白大爹是舍不得他那条老狗。

      “你们快走吧!余国聪领着他的那些帮凶正在追捕你们,此处不可久留啊!反正雨水一过,山上的鸡枞就要冒出来了,穷人翻身的日子就要到了!”白大爹展开满脸的花花皱纹,高兴地笑了起来。

      “白大爹保重!”田波知道余国聪抓不到自己,踅回头来是决不会放过他的面对坚强而又充满生活乐观精神的白大爹,田波激动地握住了他粗糙的双手。

      杜鹃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跪在地上朝白大爹磕了三个响头,“我不会忘记您,白大爹!”然后带着田波奔入黑幕中。